去往大洋東岸的飛機緩緩起飛, 遠離北城的這片天空。

溫嬋的初戀，是從一場分別開始的。

送走楚焰以後，夏煙南為了給溫嬋紀念她終於告別單身十八年, 吃了一頓火鍋慶祝, 兩個人還點了啤酒喝。

熱氣騰騰，辣椒的香滾著蒸汽，飄到鼻息之間, 勾起人的垂涎欲望。

服務生小哥把她們點的涼啤酒端上來, 聽著兩個女生高興地談論，不禁愉悅地搭話：“是有什麽要慶祝的嗎？”

“對！她今天脫單！”夏煙南也不含糊, 直接跟人家聊起來了, “單身十八年啊，終於是談上戀愛了。”

溫嬋嗔她一眼, 有些害臊，但是高興掩飾不住。

“恭喜啊，”小哥也笑面盈盈的，看了一眼溫嬋, 或是沒想太多，問：“脫單不應該跟男朋友慶祝嗎？”

夏煙南一楞，跟溫嬋對視, 竟然第一時間沒說出話來。

溫嬋也難免心裏別扭一下，然後釋然笑道：“嗯, 他不在。”

小哥不了解情況，也沒當回事，笑了笑，“那您二位慢用。”然後走了。

“吃飯吃飯，這家的小吃賊香, 你嘗嘗這個小酥肉。”夏煙南招呼她。

溫嬋也將剛剛的小插曲拋到腦後，跟她繼續聊天喝酒吃飯，沈浸在得到愛情的甜蜜裏。

但是也在空隙的時間裏，不禁被外人這麽簡單的一句話，染上些難言的不好預感。

似乎，她的初戀，跟別人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同呢。

......

似乎被小哥一句話印證似的，之後，溫嬋和楚焰的相處逐漸出現參差裂縫。

兩個人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，遷就著彼此，溝通聊天，比以前隔著一座城市，在線上分享生活還要困難。

有時候溫嬋要說什麽，他那邊就要休息了，或者是半天後，他才遲遲回覆溫嬋前半天跟他說的事情，而這個時候，溫嬋又休息了。兩個人偶爾打跨洋電話，可是每次聽到他在那邊疲倦的沙啞聲音，溫嬋就在心裏默默心疼，不敢再多打擾，自己這邊遇到什麽困難煩心事，她也選擇不和他提及。

她高考完沒多久，舅舅生意上就出了事，一家近乎到了快要破產的地步，舅舅舅媽每天早早就跑出去談生意深夜才回來，她要照顧年紀小的妹妹，還要兼顧暑假的兼職。

原本預期輕松充實的暑假，又變得焦慮忙碌起來。

後來，他們一家人被迫搬離北城城區，原來的房子，車子都被抵押出去。

舅媽一夜之間多了好多白發，舅舅也沒了什麽笑臉，只是會在安慰她們的時候對她們笑笑，但那笑容裏，也都是疲憊。

家裏的氣氛非常緊張，壓迫，難免多出摩擦。而溫嬋雖然踏入成年世界，卻依舊幫不上什麽忙，只能把所有的情緒憋在心裏。

就在這樣的壓力下，她和楚焰偶爾的電話裏，也忍不住發了脾氣，或是抱怨或是不滿，她壓著忍著，但還是說出幾次羨慕身邊同學的情侶經常秀恩愛，希望他回來，不想再異國的話。用言語，一次次要求他當時無法立刻做到的事情，然後借機賭氣，一次次的，折磨他。

她也一次又一次的不滿，因為他對她的怠慢。

溫嬋說不清，但其實是因為，隔著一萬公裏，隔著十二個小時，他只能存在於網絡中，這種虛無縹緲的不踏實，讓溫嬋半點安全感都沒有。

所以她也算是在掙紮，不管用什麽方式體現。

她記得搬家那天，舅舅跟朋友借了一輛車，一家人連帶著行李擠在一輛大車裏，她熱的滿頭冒汗，妹妹不知為什麽和舅舅舅媽鬧別扭，一直在哭。

這時候她看到楚焰發來的消息。

“這些天我很忙，有事我們過幾天打電話再談。”

“我在安排回國的事情，再等等我。”

再談。

等我。

溫嬋不知道這些字眼，她看過多少遍。她關掉手機，胸口壓得快窒息了。

明知道也許有些不合適，但是狠心的話一直都說不出口，溫嬋每次別扭，也都能讓楚焰在後續幾句話輕易哄回來。

就這樣，兩個人偶爾變扭然後又和好，時而快樂時而鎮痛著。

快樂的時候是真的快樂，甚至於只要單單聽到他的聲音，溫嬋就能滿足幸福。

難過的時候也是真的難過，只要一想起二人差之千裏的環境，一想起一片未知的未來，她沒有能力去把握的未來，溫嬋就委屈，著急地落淚。

九月份，溫嬋上了大學。

一個全新的環境，讓她的生活又平覆充實起來，她多了很多時間，但是反過來的是，楚焰成了那個忙碌的人。

身邊的大學生擺脫了高三的壓力，釋放了自我。溫嬋也只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，當一對對情侶在溫嬋身邊親密的時候，她只能一個人裹著外套，望著天空，想著還在另外半球的他。

“楚焰，我發現我們學校的湖特別漂亮，尤其是晚上，不過有好多情侶在這邊，顯得我好孤獨呀。”

“我喜歡坐在湖邊望夜空，感覺能讓心靜下來，如果你也在就好了，我描述不出這裏的美。”

“望著月亮的時候，心會莫名的安靜下來，可是一安靜了，就更難過。楚焰，我們連望的月亮。都不是同一輪呢。”

十八歲的她，坐在這片湖邊，望著夜空，耳機裏撥通著他的電話，滿心滿眼，皆是憂傷。

但他看不見，聽不出。

“嬋嬋乖，我馬上就回國了，再等我些日子，把事情都處理完。”

紅線的電量，無休止調增的通話時間，身旁空蕩的風，故作滿足，故作愉快的語氣。

她皆稱為，陣痛。

似乎這些情緒，都在一絲一縷的，替她自己為這段關系做最殘忍的死亡宣判。

將所有導火線引燃的，是那件事情。

“嬋嬋...有個事情，媽媽得跟你說。”

“對不起嬋嬋，我，可能回不去了。”

“我要定居在英國這邊，短時間內，都不能回去了。”

“我懷孕了...你知道，Peter一直想要一個寶寶。”

母親和溫嬋約好的，七月份回國，然後拖到八月，拖到九月，現在告訴她不回來了。

她媽媽，再婚後，懷孕了。

有了孩子，就是另外一個全新並且完整的家庭。

她沒有家了，正式的宣告她沒有了。

父親自小拋棄她，母親再婚後遠赴英國，把她交給舅舅一家“暫時照料”，再沒回來。

沒有人要她，她好像不值得他們去割舍自己一些，付給她愛和陪伴。

溫嬋悲憤又無力，甚至除了切斷和母親的所有聯系方式以外，只能自己坐在外面氣得渾身發抖。

這時候，楚焰的越洋電話又好巧不巧的打來。

他告訴溫嬋，自己這邊準備放棄博士的學業，回國發展，陪她。

她從沒想過，要他做出這麽大的犧牲。

溫嬋從沒被人堅定選擇過，沒有為了她而犧牲自己的人，所以在楚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，溫嬋下意識地反應是拒絕，抗拒。

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抗拒，甚至發了脾氣，就為了阻止他放棄學業，楚焰不理解，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是當下最正確的。

最後楚焰讓她不要影響他的決策，讓她在國內好好等自己回去。

兩個人第一次因為這事吵了架，陷入冷戰。

溫嬋從小的生活環境，決定了她的性格，不求人也不喜歡欠別人的，但同時又幾度渴望被愛，但是又會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。

因為沒有人教過她，怎麽去愛一個人，也沒有人教過她，被愛的時候應該怎麽做。

因為認定一切幸福都不會長久，她比一般人還要害怕失去。

不會有結果的，她和楚焰的愛情。

不管是年齡，見識，能力，階級，還是別的什麽，都在殘忍且明白的告訴她，她和他，不會有未來。

冷戰到溫嬋都心慌的時候，她第一次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情，她用所有為了去英國找媽媽的積蓄買了一張機票。她太想念他了，她要去見他，去哄他，把自己真實的想法當面告訴他。

我很喜歡你，但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自斷前途，你本該是光芒萬丈的，我會努力追上你，而不是要你停下來。

哪怕把這輩子所有勇氣都用光，為了你，我覺得值得。

在機場，她給楚焰打了一通電話，結果不是他本人接的。

“你哪位啊。”電話裏是個很年輕，語氣很輕浮吊兒郎當的男生接的。

“我找楚焰。”她說。

楚際遠挑眉，躺在沙發裏，幽幽說：“所以，你哪位啊。”

“我是楚焰的...”溫嬋越說聲音越小，“女朋友。”

“啊？你是他女朋友？”楚際遠覺得有趣了，自己嘟囔著也不管溫嬋的心情：“沒聽他說搞對象了啊...不對啊，你是他女朋友，那最近一直跟他在一塊的女的是誰啊。”

溫嬋心裏霎時竭盡荒涼，慌忙地掛了電話。

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去問服務人員能不能退票。

無論是事實還是誤會，她都已經不想再在見不到他的情況下，一個人失態的嫉妒，猜忌，傷心。

一個在規劃未來，一個在醞釀分手。

這或許是眾多異地戀，都逃不過的命數。

那塊原本就有著裂縫的琉璃，經過風吹日曬，碎成兩半。

[楚焰，不是你說我可以後悔的嗎，我玩夠了，也後悔了。]

[你也早就受夠了吧，我們別再糾纏了，分手吧。]

發完這兩條消息，溫嬋刪掉了所有聯系方式，親自斷了兩人之間那根岌岌可危的紅線。

溫嬋打了個出租車回家，從機場到郊區的新家很遠，打車很貴，但是她想要一個人稍微少點的環境待一會兒。

出租車裏的廣播，播著音樂。

[倘若是我拖累你翺翔]

[願從你?? ??生命徹底被遺忘]

[我是真的想獨占你不跟誰分享]

[可是我真的傻才害你黯淡了光芒]

[別擔心我是我不夠好]

[你要找到比我更愛你的人愛你]

溫嬋眼睛哭腫了，現在眨眼都覺得酸澀得難受，她呆呆地望著窗外，身子微微弓著坐。

那一刻，她只覺得自己好累，一直支撐自己的某些東西，說沒就沒有了。

從明天開始，她又是一個人了啊。

***

海邊的風隨著時間晚去，越來越冷，越來越強勢。

時間一點點回到現在，溫嬋結束了所有回憶，那些並不好的回憶，她挑挑揀揀地說，不想多再回想那些難過的事情。

她吹著海風，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，似乎已經忘卻了那些痛苦，“其實我這段初戀，一點也不童話，就像是眾多異地戀情侶一樣，熬不過距離和時間，就結束。很平淡啦。”

“很多事情，這四年過去再思考，發覺很多都是我的錯。”溫嬋擡眼，眸裏氤氳著溫柔，感慨：“也不算是錯，只是因為，當初的我，太弱小，配不上他吧。”

倪嵐聽完這些，都有點懵了，她微微闊了眼眸，說：“一下子信息量太大，你讓我緩緩。”

溫嬋微微笑著。

“他居然在那個時候談過一場戀愛啊，我都不知道。”她回想著，忽然一撩頭發，想起來了：“所以說，當年我哥有一陣子跟家裏鬧，寧可放棄博士畢業去學音樂的機會，也要回國來。就是為了你吧。”

“.....啊？”這次換溫嬋傻了，她嘴唇張開又合上，說不出話。

倪嵐眼神微微變了，但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，就沒再隱瞞，告訴她：“其實，我哥一開始想學音樂，根本不想學金融。但是家裏逼著他，我哥學完碩士以後回了趟國，躲在北城不願意回去。我爸，就是我繼父跟他吵了好幾次，才松口，說我哥可以去學音樂，但是一定要讀完金融博士才可以，而且以後必須回來幫家裏做生意。”

“他回美國沒多久，不知道怎麽了，忽然就要回國，博士不讀了，音樂也不學了。”她說到這，摸摸溫嬋的小臉，嘖嘖嘆道：“就是你這小狐貍精，把我哥迷得可以什麽都不要了啊。”

溫嬋的心裏猛然塌了一塊，她一直以來，都覺得是自己受委屈更多，可是她想不到，原來，楚焰在背後，竟然都做到這種程度了。

心跳在不經意間加快，這種感覺後知後覺，說不上喜悅也說不上後怕，像是把這些覆雜情緒混合在一起，惹得她鼻尖酸澀。

“哎，不過你可以放心的是，我哥在美國沒有談過女朋友，所以應該不存在腳踏兩條船的情況，應該是有誤會.....”倪嵐一邊給她解釋，一邊拿出手機想看一眼時間，話說到一半傻了。

手機屏幕上，儼然亮著，和楚焰的通話界面。

秒數還在一字一字地遞增著。

完了。

倪嵐擡眼，看著眼前旁邊的溫嬋，心虛了。

這真是我不小心點到的撥號啊啊啊！

這時候，楚焰在那邊掛了電話，沒兩秒發了條消息過來。

【Y：明天到蔚城，給我看好她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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